徐天啟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宏觀研究部副主任

自美元在二戰后逐漸成為世界貨幣以來，世界對美元霸權“去美元化”的討論就不絕于耳。

1960年，美國經濟學家特里芬提出美元掛鉤黃金、其他貨幣掛鉤美元的“雙掛鉤”制度，導致美國在國際貿易中長期處于逆差，并最終導致美元國際貨幣地位受損的“特里芬難題”。幾年之后，法國前總統、時任法國財政部長吉斯卡爾?德斯坦直言，美元霸權使美國擁有“囂張的特權”，可以低價向全世界借錢并無需擔心入不敷出。

沒過幾年，特里芬的預言應驗。1971年8月15日，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突然宣布關閉美元兌換黃金窗口，不再無條件允許外國政府或中央銀行用美元向美國兌換黃金，一時間美元信用急轉直下，而黃金價格扶搖直上——1971年8月時，黃金的價格是35美元／金盎司，一年之后黃金價格翻了一倍，升至70美元／金盎司；1974年底；黃金價格接近200美元／金盎司，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似乎到了崩潰時刻。

2008年，美國爆發由房地產次級貸款引發的金融危機，美元信用又變成了燙手山芋；2011年，包括美國在內，國際上廣泛出現了“美元統治即將結束”的說法。可是，據2024年6月IMF　COFER所提供的最新數據，至2024年一季度，世界各國官方外匯儲備中仍有58.9％是美元資產。SWIFT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，2024年7月，美元占全球貨物交易結算比例仍達47.8％，美元仍舊是受歡迎的國際“硬通貨”之一。

那么，“去美元化”是不是在上演“狼來了”的故事？然而，從近年來各國對美元的態度以及行動來看，“美元霸權”確實正在走向末路。近日有消息稱，印度央行與阿聯酋、俄羅斯等國商談擴大或開始雙邊本幣結算事宜。在布雷頓森林會議召開80周年之時，當今世界“去美元化”到了什么程度？世界“去美元化”前景怎樣？影響如何？美元霸權是否即將崩潰？

采取“去美元化”措施的國家會越來越多，“全球南方”國家行動積極。自2014年開始，俄羅斯就在打造自己的金融信息傳輸系統SPFS（System for Transfer of Financial Messages），該系統于2017年正式投入使用，可以替代SWIFT系統在跨境資金收付中的金融信息傳輸作用。自身經濟體量相對較小的國家通常會積極打造區域型跨境支付系統。據CNBC2023年7月報道，東盟國家中的4個，新加坡、印尼、馬來西亞、泰國打造了區域小額跨境支付系統，已經可以實現用各自本幣在對方境內進行支付，只要掃一下二維碼就可以輕松快捷地用本幣購買他國商品，而不需要事先進行貨幣兌換。

美國在世界貨幣中的地位緩慢下滑，但美國經濟對美元有較強支持。如果與20世紀70年代巔峰時期的美元國際地位相比，美元的地位的確有所下滑，但美元目前仍在貿易結算貨幣與國際儲備中雙雙占據頭名。美元的地位由美國軍隊和美國企業支撐。美國目前依舊在全球產業鏈中占據頭部，在人工智能、高端芯片、復合材料、創新醫藥、軟件控制等先進制造服務業領域，美國依舊擁有積累雄厚的企業與龐大的人才隊伍，這顯然對美元地位起到了支撐作用。

去美元化是漫長的歷史進程，如不出現環境突變不會一蹴而就。美元早已歷史性地獲得“先發優勢”“在位優勢”。盡管使用單一美元可能存在風險，但在當前生產貿易條件下，使用單一國際貨幣進行結算的好處也是客觀存在的。目前，“全球南方”國家的種種措施，更多的是出于對安全角度的考量以及出于技術的嘗試，而并非單純的經濟利益考量。

二戰之前，世界上的主導貨幣是英鎊，盡管美國早在1890年就已經實現GDP超越英國，但美元逐漸取代英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。世界知名的貨幣問題研究學者艾肯格林等在2014年的研究顯示，直到1947年，各國仍將英鎊作為最重要的外匯儲備，英鎊占各國外匯儲備比例超過80％，美元不足20％；而到了1965年，美元占各國外匯儲備比例超過70％。如果沒有二戰，如果沒有英國等國家在戰爭中將百年積蓄毀于一旦，如果不是他們對美國欠下巨大的外債，如果他們不是迫不得已簽下“布雷頓森林協議”，那么美元地位很難在戰后二十年時間里迅猛提升。

去美元化對美國弊大于利，美國將努力維護美元地位延緩美元衰落。盡管美國也需要為美元承擔世界貨幣職責付出一定代價，但與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獲得的好處而言可謂“九牛一毛”。美聯儲理事克里斯托弗?J?沃勒曾說，“我們不會忽視人們對美元地位的擔憂”；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?耶倫承認：“去美元化現在是她最擔心的事情”。因此，未來美國還可能采用打壓其他國家貨幣、承擔更多國際貨幣責任、向盟友讓渡利益等方式維護美元優勢地位。如果失去了美元霸權的加持，美國也許還是一個金融強國，但其世界金融霸主地位將明顯動搖，也難以再支撐其龐大的金融市場，美國高科技公司賴以生存的美元投融資環境也會跟著遭受重創，美國高科技的優勢地位也難以保存。

當然，如果再次發生特殊歷史事件（類似二戰、新冠肺炎疫情等），或美國自身戰略決策失誤，導致“去美元化”真的快速發生了，那么海外資金抽逃將很可能導致美國出現金融危機，其對美國的影響就不是衰退那么簡單，甚至可能是帝國的直接隕落。

編審：唐華 蔣新宇 張艷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