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6月,我有幸作為山東聊城大學太平洋島國研究中心學術團組的一員,赴薩摩亞首都阿皮亞進行學術考察。無論從地理還是文化上說,位于太平洋南部的薩摩亞都是一片“遙遠”的異域。從北京出發,經香港轉機至斐濟,最后抵達薩摩亞,總飛行里程達9000多公里。作為一名研究太平洋島國歷史的博士生,此次田野調查對我來說,是一次關于薩摩亞的“文本”與“現實”的對話與互證。我試圖探尋的是:真實的薩摩亞歷史文化是何面貌?歷史和記憶在這座城市中以何種方式呈現?薩摩亞人又是如何理解和書寫自己國家與民族的歷史?這一切都要從我踏上阿皮亞土地的那一刻談起。
在我眼中,阿皮亞是一座融合現代與傳統的城市。嶄新的環島柏油路上車流不息,道路兩旁分布著薩摩亞人居住的村莊,以及眾多獨具特色的“法雷”(Fale,薩摩亞涼亭,功能眾多)建筑。城市中建有許多教堂,它們通常是城市和鄉村中最宏偉的景觀,由教堂承辦的中學,有的規模甚至與薩摩亞國立大學相差無幾。而在薩摩亞的阿雷帕塔村莊,傳統的家族和酋長制仍然主導著人們的日常生活,他們仍堅持著代代相傳的薩摩亞傳統生活方式。當我看到一名薩摩亞人駕駛汽車回到村莊、在“法雷”里享用傳統餐食的場景時,這種現代與傳統結合的感覺尤為強烈。
西方學術界描述薩摩亞時慣用的“欠發達”“落后”之類的標簽,或許容易讓人以為薩摩亞城市是臟亂差的、薩摩亞人的生活是困苦的。但當我來到阿皮亞,看到城市面貌整潔、美麗,城市街道上的車輛和行人井然有序,極少看到隨意丟棄的垃圾,居民住宅門口均設有專門的垃圾收集筐。即使在最容易臟亂的農貿和海鮮市場,也不會讓人因環境感到不適。這種對環境的自覺保護,既是薩摩亞基層治理的結果,也體現了他們尊重自然、崇尚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理念。
最讓我印象深刻的,是薩摩亞人充滿幸福感的生活方式。他們會在遇到如我們一樣的陌生人時,熱情地打招呼;他們會虔誠地在教堂做禮拜,慵懶地在“法雷”里度過下午的時光,或者在球場打橄欖球,也會在商店、酒店中勤懇工作。在與一位出租車司機聊天時,他與我談論的是他的幸福家庭,并自豪地向我介紹他在澳大利亞工作的孩子。這讓我意識到,要深入共情當地人的思想與觀念,首先要擺脫自身固有的認知偏見?,F代化的“邊緣”不是薩摩亞人生活的枷鎖,他們自古至今始終堅守著、追求著讓自我幸福的生活方式。
在西方的歷史觀念中,薩摩亞因缺少文字資料而被認為是“無歷史”的地區,就我的在地感受而言,這種看法存在明顯偏差。在阿皮亞城市中心的政府大樓前,我看到一座紀念在二戰中犧牲的薩摩亞人的紀念碑;在烏波盧島的東南海岸,建有薩摩亞獨立國首任總理馬塔阿法·穆利努烏二世的墓碑,碑上刻有他的生平簡介。這些歷史建筑傳遞著關于薩摩亞的歷史信息,也承載了薩摩亞人的歷史記憶。當我在薩摩亞國立大學欣賞薩摩亞人表演的莎莎舞、火刀舞時,我意識到,這些樹皮布服飾與燃燒的火刀,以及舞者們的每一個動作,都是薩摩亞歷史信息的載體與呈現。
在薩摩亞國立大學的圖書館,我提出想要拍攝或復印一些資料的請求,但立即遭到工作人員的拒絕。當我再三保證這些資料只會被用于學術研究,并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后,才得到他們的允許。我從工作人員口中得知,許多年來,薩摩亞人的知識就像他們的土地一樣,被西方研究者據為己有。那些研究成果要么服務于政治,要么因文化誤讀扭曲了薩摩亞的真實面貌。久而久之,薩摩亞人對外來者獲取相關知識保持警惕心理。這也提出一個問題:現代知識的生產與傳播機制多由西方國家主導,這就容易造成外界對薩摩亞這類國家的認知偏見,重視并建立更加平等、互惠的知識對話機制,恐怕首先需要從反思西方主導建立的現有知識體系開始。
在現代與傳統之間,薩摩亞衍生出一種植根于本土的歷史傳承。對薩摩亞人而言,傳統到現代的邁進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,而是在充分保留本土文化的基礎上穩步發展。近年來,中國與薩摩亞的雙邊合作取得突出成效,是因為中國始終堅持充分尊重島國主權和獨立,充分尊重島國意愿,充分尊重島國民族文化傳統,充分尊重島國聯合自強的原則。薩摩亞政府大樓東南側的中國(惠州)—薩摩亞友誼公園,正是中薩文明互鑒的象征。(作者是天津師范大學歐洲文明研究院世界史博士生)